夏有屠灵2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    第(1/3)页

    十五

    夏夜孤清,易府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曳,府里上下早已是一片哭啼之声。

    伤在腰椎骨上,易老将军卧于榻中已是动弹不得,允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召来了,却一个个出来只是摇摇头,说人只怕是不行了。

    易衡守在门外,血红着双眼,浑身剧烈颤抖着,暗处一袭黑影紧盯着他,眸中亦写满了焦急之色。

    这些年易老将军的“癔症”是越发厉害了,就在四年前,易衡的父亲战死沙场,老将军一蹶不振,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,再也拿不起曾经的弯弓长刀了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他更是常常一个人对着虚空,失魂落魄地不知呢喃些什么,嘴里翻来覆去的就是“报应”、“孽障”、“悔不当初”之类的词,府中人私下都道他是思儿心切,乱了神智,患上了“癔症”。

    只有易衡,始终如一,请安照料样样不落,反而还与爷爷更加亲近了,因为老人时常会拉着他的手,慈爱地叹息:“从文好,文人不拿刀不拿枪,双手干净,哪像杀戮无数的将士,那刀染了血,就是孽啊……”

    易衡听不懂,只隐约觉得爷爷大概是前半生征战太多,取过太多城池与性命,老来生了怜悯慈悲心,后悔曾造下的杀戮,他感叹摇头,唯恐老人真陷入魔障,对老人更加上心看顾了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今夜老将军忽然想要骑马,侍从怎么拉都拉不住,一个不留神叫他摔下了马,血溅草地。

    此刻太医们纷纷无能为力,夜色愈深,允帝也只能先行回宫,着人好生照料。

    风掠过窗棂,夜深人静的时候,一道清隽的身影仍旧守在床边,正是一刻也不愿离开的易衡。

    吱呀一声,烛火跳动,一袭黑影携风而来,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了屋中。

    易衡回头,身子一颤:“国……屠灵?”

    那袭漆黑斗篷以指贴唇,轻嘘一声,边走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瓷瓶,快速倒出一颗雪白的丹丸,径直至榻边俯身喂入了老人嘴中。

    易衡瞪大双眼,刚想说些什么,那袭漆黑斗篷已扭过头,又倒出一颗塞入他手中,语带急切:“快,你速速拿去,将它融入药汤里,端来喂老将军服下,快!”

    一路端着滚烫的药碗,易衡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,却是才至门边正要踏入,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咳嗽声。

    正是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爷爷。

    他心头一喜,正欲推门,却忽听到爷爷呢喃着:“阿竹,阿竹,是你来看我了吗……”

    苍老的声音中饱含着无限的悲凉与悸动,透过门缝,老人双眸闪着泪光,伸着颤巍巍的手,像是要触摸坐在床边的那道纤秀身影。

    那漆黑斗篷一顿,似乎迟疑了下,才深吸口气:“……是。”

    她背对着易衡,竟然伸手开始轻解脸上面纱,当老人眸光陡亮,泪水夺眶而出时,她已仰起脸,语气平静如许:“我来看你了,景殊。”

    门外的易衡猛然一震,景殊,景殊是他爷爷的表字,这么多年了,跟他同辈之人早就尽皆凋零离散,再也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!

    热血在胸腔里翻涌,易衡呼吸微颤,里面的每一句对话都在这寒夜间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。

    “阿竹,你知道吗?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,今天是你的生辰,我想骑马去西郊给你采花戴,就像我们从前一样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我疑心,你不肯再戴我的花了,黄泉碧落,你连见都不愿再见我了,我越想越害怕,就从马上摔了下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真没有想到,居然还能见到你,你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模样,我却已经老了,没用了,我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悔恨,我怕进了棺材里都得不到你的原谅……”

    颤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,几乎是老泪纵横,叫那袭漆黑斗篷都不由按住他,轻声安抚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前尘往事不可追,景殊你勿要执念,我不怪你,他们……也不会怪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安心养病,病好了依旧可以骑马射猎,你是三朝老将,你有儿孙满堂,你本该颐享天年,福寿安康,不该再沉溺于过去那些痛苦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不配,阿竹,我,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,你从城楼上……”老人说到这,终于再也忍不住,剧烈咳嗽起来,这咳嗽声也让易衡一个激灵,彻底惊醒,不及多想便推开了门。

    “药,药来了!”

    房里那袭漆黑斗篷一颤,伸手赶紧戴上面纱,当易衡疾步至榻边时,她已恢复一派淡然,而老将军双眼望着虚空,已意识模糊地说不出一句话了。

    易衡喂老人喝下药汤,一颗心与那漆黑的药汁一起上下浮沉,说不清滋味。

    十六

    仿佛命劫难逃,心如枯井,再好的灵丹妙药也终是没能留住老人离去的脚步,夏末的最后一天,莲蓬采尽,暴雨倾盆,易衡跪在灵堂里,缟衣萧瑟。

    允帝与莫大人前来凭吊时,老远便看到一道身影在侍女的伞下,隐隐绰绰行于天地间,就似雨中一点露角清荷,风吹雨打都不掩周身气质半分。

    莫大人奇了:“国师……也来了?”

    允帝脚步顿住,与莫大人停在灵堂门前一角,“是啊,我也没想到,她瞧着对什么都漠不关心,只管手中的星算盘,却看不出还是通一丝人情的。”

    语气里全然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与倾慕,听得莫大人嘴角一抽,有些无奈,“那陛下,咱们还进不进去了?”

    允帝像来了孩童心性般,伸指一嘘:“等国师先进去,咱们等等,你猜……她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?”

    莫大人心中腹诽,这有什么好猜的,嘴上却仍打着哈哈:“肯定是说些‘易侍郎节哀顺变,人死不能复生’之类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对,肯定不是,她可不是普通人,怎么会说些那样俗气的话呢?”允帝一口打断,兴致勃勃地紧盯雨中越走越近的那道身影,“让朕想想,她若要宽慰人,该是何种情态呢……”

    正说着,那袭漆黑斗篷已至灵堂对面一角,却还未来得及踏入灵堂,已被一道风一般的身影抢先一步。

    铠甲戎装风尘仆仆,一身湿漉漉布满煞气,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从军营里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易家二少爷,易潜!

    “二哥?”

    易衡才惊讶出声,起身还不待相迎,便被易潜在棺前推得一个踉跄。

    “病秧子,爷爷是不是把家主之位传给你了?是不是?”

    身后紧跟而来的管家侍女们,乱作一团,神色紧张地上前阻拦,“二少爷,莫冲动,老将军临终前确确实实传位于易衡少爷,绝不敢欺瞒您……”

    易潜一声怒吼,按住腰间长刀,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,将易衡逼得腰抵木棺。

    “二哥,你这是做什么?爷爷伤重召你多时,你却一直推说战事告急无法回府,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,如今可算回来了,却不为爷爷先上一炷香,反而逼问于我,爷爷尸骨未寒,就在灵前看着,你扪心自问,对得起爷爷吗?你简直是忤逆不孝,愧为人孙!”

    易衡愤声喝道,字字句句响彻灵堂,一身缟衣正气凛然,却将易潜激得更加暴怒,虎手一把揪住他衣领,双目赤红:“别跟我来那些孝子贤孙的屁话,从小到大老子最烦你这一套,老子只问你一句,那棺材里躺着的老家伙是不是真把家主的位子传给你了?”

    “二哥!”易衡怒不可遏,狠狠甩开易潜的手,激动得浑身颤抖:“死者为大,请你放尊重些!”

    “尊重?”易潜将易衡一把推开,抽出长刀,猛然对着棺木砍了下去:“我呸!老子辛辛苦苦在边关打仗,图的是什么,你居然把家主的位置传给这个窝囊废,你这个老糊涂……”

    他声音戛然而止,手中长刀顿在半空,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,仿佛一道风掠入堂中,再眨眼时,便看见一个红衣婢女立于棺旁,竟徒手捏住了那森然泛光,就要砍下去的刀刃!

    易潜惊愕不已,虎掌发力下竟是寸步也进不得,那刀就那样悬在了半空,他终是恼羞成怒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话音却才落,身后已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,一股清寒之气自灵堂门口袭来。

    “不用问别人是谁,还记得自己是谁就行了。嘉云关飞翎守将,易潜是么?我知道你,坑杀了五千俘虏,贪污了三万士兵军饷,勾结瓦剌族,又顺便斩了几个多管闲事中郎将脑袋的那个嘛。”

    漫不经心的语气中,满堂皆惊,易潜更是冷汗直流:“你胡说些什么?你是哪冒出的黄毛丫头?”

    一旁的易衡却已上前一步,惊声开口:“屠……国师!”

    满屋的管家侍女们这才如梦初醒,个个脸色大变,扑通跪下:“见过,见过饮冰国师。”

    易潜瞳孔骤缩,难以置信,额上的汗流得更多了,那捏住他刀刃的红衣婢女冷冷一笑,指尖一发力,竟将他迫得膝盖一屈,也訇然跪在了那袭漆黑斗篷面前。

    斗篷下的那双眼俯视着他,清寒如深渊:“我有没有胡说,你自己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去年十月,朔风渐起,瓦剌大营的火盆烤得可还舒服?你在那里说了些什么,收了些什么,又允诺了些什么,你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我没有,你在胡说!”易潜激动否认,面如土色,见那袭漆黑斗篷还欲再说,他顾不上许多,怒吼着便想要挣起,却被红衣婢女狠狠一压,那袭斗篷随手一耳光甩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“你勾结外族,谎报军功,欺君罔上,是为不忠;”

    “侵吞军饷,斩杀兄弟,置嘉云关将士生死于不顾,是为不义;”

    “千里奔丧,棺前动刀,一心只争家主之位,是为不孝;”

    “如你这样不忠不义不孝之人,纵然我代君分忧,立将你毙于这灵堂前也不为过!”

    风雨呼啸,易潜一声嘶吼,血红了眼,似被逼急了的猛兽:“你敢?!”

    那袭漆黑斗篷未及开口,堂外已遥遥传来一句:“她还真敢。”

    众人回首,只见一道玄黄身影踏入灵堂,丰神俊朗,目光如炬,一派帝王威仪。

    易潜辨认之际,满堂中人已经齐齐惶恐跪下,他呆若木鸡,忽然绝望嚎叫一声,彻底瘫倒在地。

    “精彩,当真精彩。”

    允帝无视众人跪拜,只紧盯着堂中那袭漆黑斗篷,抚掌而笑,眉眼带着说不出的温柔。

    “国师,朕方才与人打了个赌,那人以为朕必输无疑,结果国师令朕赢了,朕心甚悦,忽然想起国师曾与朕举荐过的怀远羽林郎,不知他现在何处,可否胜任嘉云关守将一职?”

    十七

    易潜罪名揭发,满朝震惊,被允帝处以流放之刑,其中还是易衡求了不少的情。

    饮冰国师与他出城相送,立于亭中,极目远望:“你可会怪我?”

    秋风拂过衣袂发梢,易衡轻轻摇头:“二哥所作所为天理难容,易门忠烈,便是爷爷再世也不会纵容他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顿了顿,语带叹息:“还记得二哥幼时虽蛮横霸道,却也果敢单纯,从未料过有一天他会……我总觉得,世事浮沉,人心难测,有太多意想不到的东西,如深陷迷雾,看也看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话及此,他看向眼前的那袭漆黑斗篷,灼热的目光中似乎意有所指,而那道纤秀背影却宛若未觉,只是望着远方,一双眼眸无波无澜,“是吗?”

    许久,她才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秋叶,幽幽道了似是而非的一句:“既然没有不变的世情,又岂能祈求永远的天真,易侍郎,我们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裹紧斗篷才行几步,便被一阵暖意围绕,回首抬眸,竟是易衡解下了自己的披风,贴心地为她系上,遮住这深秋寒意。

    “别拒绝我,即便你无所不能,身怀天算纵横之术,可在我心中,你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人呵护照顾的小姑娘。”

    他极少与她靠得这么近过,白皙俊秀的一张脸有些微红,低头间气息萦绕,是少年人多情的眉眼,带着些无以名状的哀伤,更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。

    “我不祈求永远的天真,我只想你知道,不管世事如何变幻,我都不会变。”

    易潜流放的当夜,饮冰国师回到伽兰殿,似乎心情极好,抚着星算盘,眸中一直含着淡淡的笑意。

    可关上殿门,初珑却拉长着脸,闷闷不乐的情绪连那艳丽脂粉都盖不住了:“我实在是不明白,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动嘉云关,动易潜的守将之位?主人不是说过,易潜此人贪婪逐利,鲁莽无脑,最适合引诱利用的吗?在没有发挥最大的价值前,不会轻易动了他的位置,可如今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了,初珑。”

    白皙的手在星算盘上停住,抬起头,笑意不减:“现在的结果不好吗?我们的人照样顶了嘉云关守将的位置,只是将计划提早了一些而已,纵使准备不够充足,可于全局而言并无影响,每一步棋依旧走得稳当顺利。”

    “主人……”初珑有些气馁,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:“你懂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不是说现在的结果不好,可这次明显是阴错阳差,恰好被允帝听到罢了,只是一次侥幸,一次意外的险胜,根本不是必然的谋划之局,唯有主人的冲动是实实在在,不加细想的,若是允帝未能恰好出现,主人该如何收场?主人,我们不会每次运气都这么好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风拍窗棂,烛火摇曳,殿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,白皙纤秀的十指缓缓抚过星算盘,这一回,斗篷之下的那双眸总算沉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是冲动了,眼见心中所爱被人辱于堂前,我的定力的确差了些……可我不愿计较得失。”

    她喃喃着,抬起头,一字一句,眉目在火光的映照下楚楚动人,就像个寻常人家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
    “关于他的事,我都不愿计较得失。”

    十八

    当金秋科考结束后,宫里开始热闹起来,内务府按往年惯例筹办起了“状元宴”,皇帝携文武百官接见中榜士子,同饮畅聊,共贺俊杰。

    而今年尤其不一般,几大氏族家的公子都中了榜,状元郎更是崔氏家的六公子,名声在外,素有明珠美玉之称,允帝爱才,其胞妹奉婵公主又恰好及笄,他便动了心思,欲在这些皇城贵胄,少年英杰中择一驸马出来。

    风声一传出,各家的公子们都开始暗地走动,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着,为接下来的状元宴做准备。

    一派喧嚣中,易衡依旧上朝下朝,安之若素,莫大人却不放过他,在宫道上逮住他,一脸促狭地就往他耳边凑:

    “我说易老弟,如果你晚几年中状元,说不定就能迎娶公主,当上驸马了呢!”

    易衡一心只想往伽兰殿去,看也不看莫大人:“你与我同一年中的状元,怎不为自己惋惜?”

    莫大人拍拍胸膛:“我那是武状元,只会舞刀弄枪,公主看不上我这种粗人的!”他说着还想调侃几句,易衡却拔腿就走,跟兔子似的,一拐弯就没影了,莫大人在后面叫了几声,瞪大了眼:“怎么跑那么快,这帮国师画星象图还画上瘾了不成?”

    如期而至的状元宴在后花园举办,夜风飒飒,烟花漫天,宫中上下一派喜庆热闹。

    易衡自然也位列百官之中,隔着灯影重重,他目光却只停留在那袭漆黑斗篷身上,直到内侍一声通传,奉婵公主亲临宴席,众人起身相迎,他才怔怔回过神来,施礼抬头,这一看,却是差点脱口而出:

    “小蝉?”

    是的,那在宫人搀扶之下,华服盛装,容颜娇丽,倩步走上高台之人,不是别人,正是因偷吃与易衡结识,曾日日在湖边相见的那个小太监!

    一时间,易衡张大了嘴难以置信,半天没从震惊中回转过来。

    怎,怎么会怎样?

    自从上回湖边相约他未能赶赴,后来便再也没有见过“他”了,那段时日爷爷又过世了,他也无暇顾及其他,等处理好一切后,他去过几次湖边,却都没能等来那位“小蝉兄弟”,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对“他”一无所知,根本探听不到“他”的消息与下落,“他”就像人间蒸发一般,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了。

    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,起初对着空荡荡的湖面,他有过怀疑、怅然、甚至是恍惚,太多经历对他而言都如南柯一梦,而这梦的源头,全都是和幼年相伴的那道身影有关,若不是那双相似的唇,他也不会结识小蝉,却没有想到,今夜再次相见,会是在这场状元宴上,而“小蝉”竟会是允帝的胞妹,奉婵公主!

    “小蝉,小婵,原来如此……”易衡呢喃着,一点点明白过来,他长睫微颤,双眸全程都遥望着高台之上的那道倩影,听不到外界任何喧嚣,而觥筹交错的宴席间,亦有一双眸,始终静静停驻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烟火之下,漆黑的斗篷随风轻摆,因所看之人在望他人,眉心锁着淡淡的沉郁,却不知,高台上的允帝,也早已望过她几次,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易衡,略感疑惑,微微皱起了眉。

    一场状元宴,几番情动,几番暗涌,真正的高潮却在酒过三巡,胜负将分时来临。

    一直静观众士子行酒令,比诗才的奉婵公主,忽然开口:“今日热闹,我也欲出一题,考考在座诸位贤士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起身三拍掌,众人回头,只见一群内侍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什出现,上面覆盖着红布,只露出一扇小门,其余地方均遮得严严实实,不知里面是何玄机。

    这古怪玩意儿顿时引起全场兴趣,连允帝都不知自家皇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,以状元崔氏为首的一众士子更是目不转睛,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场中,跃跃欲试,生了拔筹心思,想在公主面前搏一回头彩。

    高台之上,那身华服扫过全场,似有若无地将余光瞥向角落一人:“我曾有一件极珍贵之物,因与人相约,那人未至而丢失,我很想将它寻回来,而线索就在这扇门之后,不知在座哪位愿一试?”

    话一出,那角落里端坐之人便肩头一颤,正是心神不宁,杂绪纷乱的易衡。

    他抬头望向奉婵公主,有些措手不及,而身边早已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自荐之音,更有一人已率先出列,跪于堂中:“崔氏六郎,愿为公主一探究竟。”

    朗声如珠玉落盘,奉婵公主笑了笑:“崔状元才名传遍街巷,让我忆起四年前,也有一位状元惊才绝艳,写出六赋之书,不知两相比较,谁会更胜一筹?”

    她说着,眸光一转,将注视第一次真真正正放在灯火未央处,角落里那道清隽身影上。

    “礼部易侍郎,不知为官四年有无磨掉你当初笔下的波澜才情,比之今朝状元又如何,你可愿先行一试?”

    十九

    踏入那扇门之前,易衡深吸口气,望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奉婵公主,她笑着与他对视,陌生疏离中带着一丝得逞的挑衅。

    他眉心微皱,有太多疑问,有太多不解,可他分明能感知得到,今夜这局就是冲他而来,为他而设,他避无可避。

    所以他在满场文武百官,世家公子的注视下,一步步走向了敞开的那道门。

    身后是一道相随的目光,漆黑的斗篷之下,屏气凝神,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寻常的气息:“初珑,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?”

    斗篷旁的红衣婢女盯紧那扇门,动了动耳尖,神色一变:“好像是呼吸声,就从那扇门里传来,还不似人的呼吸……”

    斗篷下的双眸骤然一紧,眼见着那道身影已踏入门内,忽然福至心灵,起身跃席而出:“易侍郎,等等,危险!”

    然而为时晚矣,随着内侍奋力一扯红布,满堂哗然——

    红布之下遮盖的原来是个巨大的铁笼,笼中关着一只吊睛白虎,被乍然射来的强光刺激得双目一眯,暴躁地踱步甩头,重重地喘息呼气,骇人不已!

    而那袭漆黑斗篷已奔至笼门前,伸手就要将震惊的易衡从铁笼拉出,却是咔嚓响动,精巧的机关一触即发,笼门倏然闭合,她不及闪退,身子踉跄栽入笼中,叫易衡接了个满怀。

    “主人!”

    “国师!”

    初珑与允帝同时失声开口,满场文武尽皆变色,谁也没有料到会是这般局面,那先前主动请命的状元崔氏脸已吓得煞白!

    一片倒吸冷气声中,唯有高台之上的奉婵公主仰头长笑,笑得好不快意: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我要的答案就在其中,既然有人愿陪易侍郎一起,那便共同进退,共面生死,一道好好找找吧!”

    她身旁的允帝气到颤抖,一把扣住她手腕:““奉婵,别胡闹了,快把笼门钥匙拿来!”

    “钥匙?钥匙我有啊,看!”奉婵公主笑意愈甚,从怀中掏出一物,还不待允帝接过,便随手一抛,丢入了湖中。
    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