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有屠灵1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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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,梦里有风有蝉有青荷,唯独没有她。

    一

    易衡曾一度以为屠灵是个哑巴。

    小小的一团,坐在树下,不言也不语,白嫩的脸上挂着不与年龄相符的沉重,目光空空,身体里像住了个暮年老者一般。

    她的来历很是含糊,只说是老将军的一位故友后人,要暂时寄居在将军府,不知何日离开。

    开始时孩子们对这位新伙伴是有好奇的,毕竟她生得那样漂亮,即使穿着朴素的衣衫也光芒四射,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。

    但很快,孩子们就失去了兴趣,因为无论怎么逗这个“娃娃”,她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,淡漠的神情像结了霜一般,死气沉沉得让人不敢靠近。

    “什么嘛,木头似的,一点也不好玩,讨厌的小哑巴!”当第一个孩子发出这样的埋怨时,所有人立刻群起而上,各种难听的话纷沓砸去,但依然没有用,那道小小身影坐在树下,连眼皮都不会掀起一下。

    久而久之,孩子们无趣散了,世界便清静了。

    除了……易衡。

    他可以捧着一本书,在树下从清晨看到黄昏,便是哥哥姐姐们嘲笑他是“书呆子”也不在意,老将军也对他恨铁不成钢,觉得他是孙儿中最没用的一个。

    但屠灵来了后,他忽然就多了一位同他一样寡言少语的“树友”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很难形容,即使屠灵坐在那,不会看他一眼,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,但他就是知道,她坐在那,他不是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夏日炎炎,风中蝉鸣,一颗心好像也因这份“陪伴”莫名地欢喜起来。

    易衡想,他大约是孤单太久了。

    所以在某一天,府里的婢女划船采来了莲蓬,易衡将莲子一颗颗细致剥好后,情不自禁就盛在荷叶里向屠灵递去。

    但屠灵没有接,也没有理会他。

    易衡耸耸肩,并不气馁,只想着她大概是不爱吃莲子。

    于是他索性自寻玩伴,将剔出的莲心一根根摆在荷叶上,整整齐齐,自得其乐。

    直到爷爷派人来传话,让他去书房一趟,他一张白皙的俊脸立刻皱成了苦瓜。

    爷爷找他能有什么事呢?不外乎是骂他一顿,再顺便扔些兵书给他,责令他多少时日看完,可就算背得滚瓜烂熟又怎么样呢?他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,他是个天生的战争厌恶者,就连一丝血腥的味道都不喜闻到。

    从爷爷那回来的易衡,手中果然多了一堆小山似的兵书,他愁眉苦脸地走近树下,还未放下书,便赫然大吃一惊——

    碧绿的荷叶上,原本摆得整整齐齐的莲心,竟然莫名其妙少了一大半!

    易衡左看看,右看看,最终将目光投到了另一头的屠灵身上。

    “屠,屠灵,是你吃了吗?”他张了张嘴,第一次结巴地叫出她的名字。

    那道背影一动,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易衡抱着书怔怔坐下,拈起一根莲心,木然地丢进嘴里。

    “呀,好苦!”

    莲心苦得易衡吐都来不及吐,却冷不丁听到一声:“不苦。”

    他抬头,那个小小人影逆着光,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,轻轻道:“不苦。”

    她是那样认真,漂亮的五官一本正经,甚至当着他的面又拈起一根,泰然自若地放进嘴中,细细咀嚼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真的不苦。”她又强调了一句,声音嫩生生的,却如中梦魇,一根又一根地品尝,一遍又一遍地道“不苦”,直到两行眼泪无知无觉地滑过脸颊。

    易衡简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屠灵,伸手指着她颤抖不已:“还,还说不苦,你都苦哭了!”

    那张美丽的脸蛋笑了笑,仿佛如释重负般,抹去眼泪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再不哭我就要憋死了,真的……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二

    易府的人惊讶地发现,原来屠灵不是哑巴,因为他们开始常常看见,她同易衡坐在树下,一个剥莲子,一个就吃莲心,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。

    这奇异的场景落在所有人眼中,都像见了鬼一般。

    可易衡不在乎,屠灵更不在乎,他们只是在夏季渐至尾声时,都有些叹惜那快吃不到的莲蓬了。

    但易衡还会用别的方式讨屠灵开心,他会作画,会说故事,还写得一笔好字,连“屠灵”这个不甚秀气的名字都在他的水墨挥洒间,显得婉约清隽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名字还真少见,不像个姑娘家的,你是真姓‘屠’吗?你有小名吗?”

    易衡的无心好奇却只换来屠灵的一阵沉默,沉默到他回过头,对上她略显苍白的脸时,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。

    “我,我不是笑话你名字古怪,我没有别的意思的……”少年手忙脚乱地想要弥补,却忽然被少女一下抓住衣袖,那道小小的身影仰起头:“我有小名。”

    薄薄的红唇轻轻飘出这句话,易衡愣住了。

    光影婆娑的树下,屠灵拉过他的手,细细的指尖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,他歪头跟着读了出来:“一,一竖?”

    豁然抬首,他的嘴巴应该能塞进一个鸡蛋了,“你的小名叫一竖?”

    屠灵认真点头,于是易衡的嘴角抽搐地更加厉害了:“怎,怎么会叫这种……”

    话才说到一半,他像猛然醒转过来一般,忽然盯着屠灵发出一声怪笑,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,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,你叫一竖,是因为我叫一横,是不是?你这个小机灵鬼……”

    把戏被“戳穿”,一脸正经的屠灵终于也忍不住笑了,却是突然伸手上前,一把搂住易衡的腰,再自然不过地开口:“是啊,你是一横,我是一竖,我们永远都陪着彼此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声音轻渺渺的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又像是字字句句都敲在易衡心上。

    他笑声戛然而止,取而代之的是脸上迅速攀升的红云。

    他仿佛有些晕了,一动也不敢动,少女的脑袋埋在他胸口,风拂过他们的衣袂发梢,头顶的蝉鸣一声又一声地传来,整个世界安静得不像话。

    既然已经不像话了,那就……一直晕下去吧。

    伸出手,易衡微扬了唇角,一点点回抱住怀中的屠灵。

    他忽然希望,青荷与风,蝉鸣似梦,这个夏天,永远也不要结束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在夏季的最后一船莲蓬被采来,易衡坐在树下剥给屠灵吃时,一群不速之客意外出现。

    “哟,书呆子和哑巴又凑在一起啦!”

    一行人由远至近而来,领头的正是易衡的二哥,大少夫人最宠爱的独子。

    他生得牛高马大,当下率领跟班们堵在树下,酸溜溜的语气遮都遮不住。

    他是喜欢过屠灵的,因她那张美丽的脸,可她却从来没有搭理过他,最初他也不生气,反正她谁也没搭理,又不是单单他一个人碰壁。

    可却谁也没想到,不知不觉间,她居然跟他最瞧不起的那个书呆子弟弟越走越近了,他简直不敢相信,他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绣花枕头?

    “屠灵,我们到别处去吧。”

    易衡抱起一怀莲蓬,拉过屠灵的手,起身便想离开。

    “啧啧,看看我家这位‘大才子’,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啊。”

    二少爷长臂一伸,拦在易衡与屠灵身前,他眯起双眼,在两人紧握的那只手上转了转,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屠灵怀抱的荷叶上。

    碧绿的荷叶里盛满了清新可人的莲心,他还不待屠灵阻止,已随手拈起一根,指尖一用力,狠狠碾碎在了她与易衡面前。

    两人瞬间煞白了脸,莲汁顺着指缝流下,伴随着那声冷冷的讽刺。

    “这么苦的莲心你都吃?你是脑子有病,还是被这小白脸迷糊涂了?”

    “二哥!”易衡终于忍不住,挺身握紧双拳。“你别太过分了!”

    “怎么,病猫也有脾气了?”二少爷足足比易衡高出一个头,黝黑的皮肤与他的白皙秀气形成鲜明对比,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他:“这就受不住了?还有更大的惊喜呢!”

    说着他狠狠一抬手,将易衡推得一个踉跄,怀里的莲蓬洒落一地。

    “来人啊,给我踩,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通通踩烂!”

    随着一声令下,跟班们齐齐踏上前,无数双脚将莲蓬踩得泥泞不堪,一片混乱中,易衡血红了双眼,感觉浑身都沸腾起来,他怒吼一记,再温和的脾性也被激发出来,朝二少爷便猛地一个扑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二少爷,二少爷!”

    跟班们瞬间乱了,主子被人死死压在身下,一群人围住易衡想拉开他,却到底顾及他的身份,不敢如何使力。

    倒是二少爷从最初的懵然中回过神来,反身一把压住易衡,眸色一厉,伸手就将他脖颈紧紧扼住:“你还敢动手,你个下贱的庶子,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,我今天就算把你掐死在这都没人敢说半个字!”

    他说着手下用力,地上的易衡涨红了脸,不住挣扎着,那只手却似狠了心要扼死他一般,“你个孬种,贱胚,老子不信弄不死你……”

    骂声还未完,倏地戛然而止,二少爷身子一僵,有鲜血自他头顶骇然流下,他缓缓回头,只对上一双深如寒渊的眸。

    屠灵站在风中,手握易衡平日作书的砚台,像个玉面修罗一般,对着二少爷的脑袋又狠狠砸了一下,鲜血溅上她的脸颊,她却连眼皮都一眨未眨。

    直到那具庞然身躯轰然倒地,一旁愕然的跟班们才反应过来,个个像见了鬼似的,四散逃去:“来人啊,不得了了,哑巴打死二少爷了……”

    易衡喘着气从地上爬起,被屠灵满脸的血吓到,他伸手去夺她的砚台,她却怎么也不松开,抿紧唇如丢了魂一般。

    易衡终于慌了,一把抱住她,身子颤得不像样:“你别怕,你就说是我打的,听见没,千万不要承认,就说是我打的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小小身子动了动,砚台坠地,她两只细细的胳膊勾住他的脖颈,似个染了艳色的琉璃娃娃,笑容妖冶,舔了舔唇边鲜血。

    “我没怕,我只怕你怕。”

    四

    二少爷皮糙肉厚,当然不会被屠灵几下就砸死,只是伤得在床上养上一段日子,不能再轻易出来作威作福了。

    正巧老将军与少将军均不在家,易府属大少夫人管事,她一腔怒火无处宣泄,却又不敢发在屠灵身上。

    对这个阴森森的小姑娘,她摸不清来头,总有些发怵,但易衡就不同了。

    于是接下来,易府所有人都知道,这位倒霉的书呆子少爷被关起来挨了好一顿鞭笞,拖出来时人都不好了。

    但却还不算,大少夫人还要他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跪上一天,不许喝水不许吃饭,府里的人私下多有议论,这般折腾下来,只怕命都会去掉半条。

    整个过程中出人意料的是,屠灵没有哭也没有闹,仿佛知道这样无济于事般,她只是搀扶着鲜血淋漓的易衡跪下,抬起一双漆黑的眸,久久盯着大少夫人,吐出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青天白日的,大少夫人生生打了个哆嗦。

    待到人群散去后,毒辣的日头下便只剩屠灵守在易衡身边了,她举着大片的荷叶,为易衡遮住头顶的炙阳,脸上无甚表情,只抿紧唇,任易衡怎么相劝也不肯离开。

    “屠灵,你,你快走吧,别被晒着了……”

    小小的身影一动也不动,执拗地举着荷叶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等到斜阳西沉,晚风终于送来一丝凉意时,屠灵这才放下举了一天的荷叶,两只手已酸得抬不起来,但她却依旧没有离开,反而席地而坐,神态自若地剥着莲子给易衡吃。

    易衡就着她的手,吃了一颗又一颗,两人谁都没有说话,却是在黄昏中,忽然有滴泪轻轻坠到了屠灵的手背上。

    “真是奇怪,今天的莲心好像也不苦了呢。”

    易衡垂下头,略带慌乱地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水雾,却有一双小手温柔伸出,一点点捧起他的脸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,漂亮的面孔看了他许久,无悲无喜,只是用指尖替他一点点擦去眼泪,然后什么也没说,轻轻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晚风轻拂,少年将脑袋埋在那个温暖的肩头,深吸口气,努力扬起嘴角:“一竖,你知道吗,一横有点想他娘了……可他娘早就不在了。”

    小小少女身子一顿,点点头,没有忧伤也没有难过,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指,在少年背上一笔一划起来。

    她说:“一横没有娘,一竖也没有娘了,可是一横有一竖,一竖有一横。”

    声音极轻,却又极认真,这是她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情,却没有任何脆弱感伤,反而像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般,字字句句响荡在易衡耳边,叫他心头一颤,更咽了喉头。

    他不欲探听她的身世,更不想让她记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,故意调笑道:“什么一竖一横,跟绕口令似的,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教我写大字呢。”

    屠灵没有笑,只是搂住他的手更加紧了,她闭上眼睛,叹息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“能教一辈子也好,一竖真不想离开一横啊……”

    老将军的连夜赶回府,才让易家人真正意识到屠灵的分量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她在房中同老将军说了些什么,只知道出来时,她随意瞥了一眼门口跪着的大少夫人,大少夫人便吓得浑身直哆嗦。

    第二天,曾风光无限的大少夫人连儿子都没能见上一面,便直接被送到了后山一座庵堂,吃斋念佛,禁足一年。

    消息传开时,举府震惊,再看向屠灵那道小小背影时,眼神便已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惊恐,不啻于看一个……魔女。

    诡异不安的气氛中,唯独屠灵与易衡若无其事,依旧相伴在树下,每天安静地做一些喜欢的事情,守着两个人自己的小小世界。

    但府里再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,包括伤好了的二少爷,都只敢站得远远的,面目扭曲地望上一眼。

    除了老将军,他的眼神是心疼,是隐隐担忧,以及……无以名状的伤怀。

    但这些易衡通通都不知晓,他只知道有屠灵相伴的每一天,都只有快乐,只有满足。

    可他读了那么多书,却还不明白,世间上的天长地久,从来都是骗人的。

    在第二年夏天,莲蓬再度可以采摘的时节,一辆马车来到易府,接走了屠灵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屠灵在临走前见了老将军一面,房门紧闭的窗下,易衡本是来求爷爷挽留屠灵,却无意中听见了那样一番对话。

    “易老,承蒙您一年的照顾,该来的始终要来,灵儿无惧无畏,只是在临走前还有最后一个请求,望易老答应。”

    那语气是说不出的平静老成,根本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,易衡尚在怔忪间时,已听到那头爷爷毕恭毕敬的回答。

    “老朽不敢当,姑娘请说,倾尽全府之力也在所不惜。”

    少女似乎笑了笑,声音轻渺渺的:“没那么难,不用易老上刀山,也不用下火海,只要易老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话?”

    “别再逼易衡了。”少女长长一叹:“他是个文人性子,生在将门本就非他所愿,战争与杀戮更使他深恶痛绝,世间道路千千万,不是非得舞刀弄枪才叫有出息,论起书画灵性,便是整个皇城子弟也比不上他一个,我只希望从今往后,易老能让他做他喜欢做的事,看他喜欢看的书,不要再逼他了,毕竟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低了下来,房中人像是捂住了脸,“囚在笼中身不由己的鸟,有灵儿一个就够了,唯独这件事,不想与衡同行。”

    风吹过树间,声声蝉鸣还似去年旧夏,但马车远去的声音,分明提醒着今夕早非昨夕。

    易府门前,一道身影忽然挣脱众人,踉跄奔了出来:“屠灵,你别走,别走,我给你采了莲蓬来,你快看啊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清俊的脸上满是泪水,追着马车不管不顾地喊着,全无平日半点雅致矜持。

    易家人纷纷挤出来看热闹,脸上全是清一色的幸灾乐祸,连易老将军也闻风赶来,拄着拐杖在门口气得不轻:“衡儿,你在做什么,快回来!”

    但易衡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,他心里只有屠灵,只有那张与他朝夕相伴了无数个日子的美丽面孔。

    终于,马车停了下来,一只脚踏入地面。

    易衡的心从没有跳得那么快,他几乎是飞奔上去,一把将那道小小身影拥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他们要带你去哪里?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?你说话啊,我不要你走……”

    有人跃下马车想来拉开他,却被一记轻声喝住:“别动他!”

    小小的少女,身上却仿佛散发出无尽的威慑,叫身后人动作一顿,全部僵住。

    易府门前也是一片哗然,众人伸长脖子,正想看得仔细些,却被易老将军一拐杖挥去:“进去,不许再看了,通通给我回府去!”

    前一瞬还喧闹的易府门前顿时噤若寒蝉,三三两两四散开去,唯独老将军断后关门时,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埋在易衡怀中的小小少女,悄无声息地湿润了眼眶。

    “苍天保佑,苍天保佑……”

    饱含悲悯的呢喃飘入风中,风中易衡抱着屠灵,那个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怯的小姑娘,头一回对他轻轻开口:“我很怕,我其实……很怕。”

    有温热的一片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,刺得他心尖儿都疼了起来,除了第一回吃莲心,他就再也没有见她落过泪,他曾以为她永远淡漠坚强,却忘了她还是个那样小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“你怕什么?是谁要把你抢走吗?你不是说一横和一竖永远也不分开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没有一竖了……”

    怀中的少女摇摇头,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,她忽然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,仰头将他一推:“易衡哥哥,去吧,我要走了,再见……”

    世界颠倒,天地支离破碎,仿佛坠入无边黑暗中,一切轰然坍塌。

    “不!”床上一道身影猛地坐起,满头冷汗地喘着气,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,映照出那张清俊白皙的面庞。

    风声飒飒,树影婆娑,一年又一年的夏日,他在这样蝉鸣的寒夜中无数次惊醒,唯独这一回,却是再也不想躺下去,只看向自己苍白的双手,低低笑了。

    “真快啊,一竖,都已经十年了,你如今在哪里?过得好不好?有没有……想起过一横?”

    六

    一丝不苟地穿好朝服,束好发冠,镜中人长身玉立,清俊如竹,早不是昔年树下卧看书卷,闲剥莲蓬的无忧稚童了。

    易衡走在长长的宫道上,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在他身上,他心神一时有些恍惚,连兵部尚书莫大人在他身后叫了几声都没听见。

    “易侍郎,易侍郎,你等等我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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