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颜听笙-《此生此世,唯爱不悔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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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接下来几日,赵钰不知怎么回事,眼前全是听笙月下抚琴的模样,他烦闷不已,索性叫上几位兄弟出去喝花酒。

    回来时已近三更,听笙睡得正香,却被突然叫醒,唤到了赵钰的房中。

    醉醺醺的小侯爷也不多说,伸手一指,俊秀的脸庞红得似染胭脂。

    “你,去给小爷打水洗脚。”

    摇曳的烛火中,听笙埋下头,双手浸在银盆里,默默地替赵钰洗着脚,淅淅沥沥的水声中,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,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。

    赵钰醉眼朦胧间,只觉眼前人影重叠,分明是听笙月下那柔美的半边脸,他不知哪来的冲动,一下踢翻了银盘,水花四溅中,一把拉起听笙,将她按在了床上,不由分说地撕扯她的衣裳。

    听笙吓得惊慌失措,又不敢叫出声来,只浑身颤抖着,拼命挣扎。

    赵钰炙热的吻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脖颈间,一片混乱中,听笙脑海蓦地闪过洛闻那双粲然若星的眼眸,啪的一声,她一耳光打去,猛地推开赵钰,掩衣夺门而出。

    这一巴掌把赵钰打懵了,他陡然醒转过来,看向满地狼藉,懊恼不已:“该死,小爷竟然会对一个丑女……”

    (五)

    赵钰被捆着押到祠堂的消息传到小院时,洛闻正在分拣药材,轻轻捏碎一枚七泠丸,修长的手指拈出藏于其间的隐秘字条,上面是冰娘熟悉的字迹:

    渝关攻破,贪狼星动,伏笔诛杀,兵临城下。

    随手将字条掷入药炉中,看它瞬间烧成灰烬,窜起的火苗映照着他森冷的面具,波澜不惊,眼眸深处却是墨浪翻滚。

    他们翘首期盼了多年的那一天,终于要到来了。

    眼前不由又闪过那张满是泪痕的脸,冷风呼啸的半夜,她敲开了他的门,衣裳不整,惊慌又狼狈,像头受惊的小鹿,一头扎进了他怀中,瑟瑟发抖,泪流不止。

    寒风吹过他的发丝,他握紧双拳,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忍。

    就像她刚嫁进赵家时一样,即使怎样震惊,怎样难以置信,他都不能轻举妄动,甚至在她被赶出房门,赤着脚站在风中,受尽众人奚落时,他都只能在暗处默默注视,连送双鞋给她都是不能。

    风吹竹林,前头还一派晴朗的天,转眼间就乌云密布,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。

    赵家祠堂里,赵钰挺直着背脊,被赵侯爷手中粗壮的藤条一下又一下,打得血肉横飞,惨白了一张脸也硬是没有求饶一声。

    是朝堂上有人参了赵侯爷一本,说他教子无方,纵子聚众闹事,赵侯爷最重惜仕途了,憋着满肚子火一回府,就叫家仆把赵钰捆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小兔崽子,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,好好的一门婚事也被你搞砸了,娶了个贱婢进门,满梁都都在笑,如今联不成姻不说,陆相是见缝插针,巴不得落井下石,来看我赵家的笑话!”

    声声喝骂中,赵钰唇泛冷笑,联姻?不过是卖儿子换名利,何曾真正为他打算过?

    祠堂外大风肆虐,电闪雷鸣中,暴雨倾盆。

    听笙缩在帘幔下,大气也不敢出一声。

    她原本是来这附近捉一种小虫入药,追着追着不觉踏进了祠堂,恰巧赵侯爷押着赵钰进来了,她不及闪躲,情急之下只好钻进了祠台的帘幔下,胆战心惊间,外头的一切尽数入了耳。

    自从那一夜后,她就尽量躲着赵钰,赵钰气急败坏地找过她,说那夜是被马尿灌花了眼,把她看成了妓院的头牌,要不他怎么会对她这个丑八怪……

    赵钰还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说出去,否则他那帮兄弟一定笑掉大牙,他梁都四杰的英名一世毁尽。

    此刻听笙想起这些话,听着外头的抽打声,抿紧唇,脑中只蹦出一句话,恶人有恶报。

    赵侯爷大概是打累了,恨铁不成钢地问赵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性,那边久久没有回答,直到赵钰猛烈地咳嗽起来,似乎牵扯到了伤口,倒吸冷气中却夹杂着夸张的笑声:

    “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,不变成这副德行,还指望能有多好?”

    满带戾气与绝望的一句话,直直击中了听笙的心口,她一愣,待到回过神时,赵侯爷已丢了藤条,恨恨地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脚步声一远,她便听到赵钰不再压抑,痛呼出声,声音却是十分虚弱:“真,真下得了手……”

    像是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,下一瞬就要倒下来般,听笙一惊,不及细想,掀开帘幔就钻了出去,一把接住了面色惨白的赵钰。

    “丑八怪……怎么会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赵钰有些目瞪口呆,愣了愣后却又笑了,额上冷汗直流,颤巍巍地伸出手。

    “小爷还以为……是我娘……看见儿子快被打死了……心疼我……从天而降显灵了……”

    听笙怔住了,从来不可一世的赵钰,在提到“娘”时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,仿佛真像一个乖巧的孩童,伸出手向母亲撒娇。

    像有什么轻触心弦,带着感同身受的怜悯,听笙搂紧赵钰,不闪不躲,在他渐渐迷离的目光中,任他满是血污的手,一点点抚上了她的脸。

    “娘,钰儿好想你……”

    (六)

    梁都的贵族子弟圈里最近都在传,混世魔王赵钰被他老子打个半死不活,一病不起,听说还不慎染上了痫疾,那可是会死人的呀。

    一传十,十传百的话里有惊讶,有看戏,有少了个玩伴的惋惜,却唯独没有关切与担心。

    到底是玩乐之交,觥筹交错间能有几分真心?

    听笙守在赵钰床边,看着他昏昏沉沉的模样,想着外头的流言蜚语,不免都为他感到难过。

    如今府中人人都不敢接近赵钰,痫疾是会传染的,弄不好就给小侯爷陪葬了。

    赵侯爷特地请了宫中太医来看,忧心之下,却也无暇多顾,最近反军作乱,前朝贼子范林自封反王,联合民间反抗势力,揭竿而起,一路北上,已经接连破了渝州、东穆等十二座城池。

    照此情形下去,战火不日便会烧到梁都,江山岌岌可危,国破了,赵侯爷苦心经营的权势也就全没了,他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哪还有心情顾及赵钰。

    而这些家国大事听笙却不怎么懂,她现在唯一关心的,就是赵钰的病情。

    赵钰全身水痘都发了出来,已是痫疾晚症,太医个个都束手无策,摇摇头准备放弃他了。

    所有人中,只有听笙还在坚持。

    她凭着从洛闻那习来的医术,每日坚持为赵钰施针,夜里就点灯翻看古籍,寻找各种治病的法子。

    她还做了许多香囊,分发给府中人,里面放了百种药草,挂在身上就能不被痫疾传染。

    赵府的下人们面面相觑,接过香囊时,看着曾经嘲笑过的这位“丑夫人”脸上的笑容,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。

    唯有洛闻,一把打掉香囊,头一次对听笙发了火。

    “且不说治不治得好,他那样对你,你何苦……”

    “先生,医者父母心,我……我想救他。”听笙怯怯地打断洛闻的话,抿了抿唇:“听管家说,他六岁就没了娘,这些年……应该也是很苦的。”

    赵钰时而昏睡时而清醒,洛闻来找听笙时他恰好是醒着的,躺在床上,将屏风后那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他转过头,有什么划过眼角,湿了枕巾,带出一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呢喃。

    “傻瓜,你又不是我娘……干嘛对我那么好。”

    虽是病得快死了,赵钰心里却亮堂得很,仿佛一夕之间看清许多人情世故,却也不那么在乎了。

    反而有时看着听笙忙前忙后的身影,他会好心情地与她开玩笑:

    “喂,丑八怪,你是不是喜欢上本少爷了?”

    “怎么办,你这么丑,想给我当未亡人我还不乐意呢,要不……我休了你吧?”

    “可休了你,你一定会去找那姓洛的,两个丑八怪生下的孩子岂非丑上加丑……你还是跟着本少爷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颠三倒四的话中,听笙只当赵钰病糊涂了,从不与他计较,只是有时午夜梦回,赵钰会突然发病,搂着听笙不放,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。

    只有这时,听笙才会看到赵钰素来嬉笑的脸上,露出深埋心底的恐惧。

    不禁心头一酸,按住他颤抖的身子,柔声细语不住安抚。

    有人影悄无声息地经过窗下,坐在轮椅上,发出了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摊开手心,墨玉般的眼眸透过面具,定定地看着月光下,那一颗泛着温润色泽的雪丹。

    这就是赵钰所中之毒的解药。

    是的,不是什么痫疾,只是被前朝第一使毒高手下了奇蛊,连宫中太医也被蒙混过去。

    前朝的暗卫,妓馆的花魁,乱世之中无论身份如何变化,冰娘制毒的本领却依旧是天下无双。

    就连听笙脸上的胎记,也是出自她之手。

    蛊毒就藏在那粒七泠丸中,与字条一并带给了他,他本意不过是想惩治伤害听笙的人,却未想到听笙倔强至此。

    (七)

    像是老天爷也为听笙的诚心所感动,赵钰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,不过短短半个月,他周身痫疾就一扫而光。

    听笙搀扶着赵钰踏出房门,数月来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那一刻,赵钰喜极而泣,抱着听笙就转起了圈,吓得听笙连连尖叫。

    远处花丛间,洛闻坐在轮椅上,脸上的神情藏在面具下,只一双眼眸,冷若冰霜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当听笙出事的消息传来时,洛闻刚收到范林的捷报,脸上的笑容还未全展,便生生僵住了。

    是在马场出的事,听说赵钰病好了,他那群狐朋狗友又蜂拥而来,邀他去赛马,庆贺他大病初愈。

    赵钰冷冷一笑,也不说什么,只打扮得丰神俊朗,神采奕奕地赴约了,还特地带上了听笙。

    谁知在马场竟碰上了珠澜郡主,所谓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,两人自然又是唇枪舌战一番。

    “哟,小侯爷,还没死呢,祸害遗千年这话就是写给你的吧,古人诚不我欺。”

    “郡主您都没死我怎么敢先去地府报道呢,怎么着牛鬼蛇神见了你也得给我三分面子呀。”

    正耍着嘴皮子,赵钰忽然听到一声惨呼,回过头,瞳孔皱缩——

    听笙的手被捆在马尾上,他那群“兄弟”正兴高采烈地比着赛,驾马狂奔,听笙像个支离破碎的娃娃,被血淋淋地拖行了一路。

    刚刚那一声就是听笙口中塞着的棉布被磨飞了,她得以发出的惨叫。

    原来是赵钰在和珠澜郡主斗嘴的空当,他那群狐朋狗友见他把听笙带来了,以为他是想羞辱她,于是他们决定给他一个“惊喜”,既讨好了他,又找着了乐子。

    赵钰背后的动静珠澜郡主一早就尽收眼底,却始终没有开口提醒赵钰一句,反而故作刁难,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。

    偶尔挑眉瞥向马场上听笙的惨况,珠澜郡主眼底满是恶毒的快意。

    天知道她有多恨听笙,恨这个代替她,嫁进了赵府,嫁给赵钰的丑陋贱婢。

    当赵钰目眦欲裂地奔向马场时,珠澜郡主像见到了最好笑的事情,笑得前仰后翻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
    世上千般万般求不得,总该有人陪着她,一同尝尝失去的滋味。

    “住手,都他妈给老子住手!”

    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划破马场上空,赵钰血红了双眼,仿佛地狱修罗。

    当听笙血肉模糊地躺在他怀中时,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,是从未有过的心慌与害怕。

    一路抱着听笙踉踉跄跄地跑去找洛闻,赵钰心跳如雷,不知不觉泪已落了满脸。

    洛闻的目光如狂风骤卷,可怕得像要将他吃掉一般。

    “她是瞎了眼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,你却将她伤得体无完肤,豺狼虎豹也不过如此!”

    门狠狠地一关,赵钰无力地滑落下来,颤抖着身子抱住头,闷声痛哭。

    他没有想伤她,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,他将她带去马场,只是想和那些人划清界限,想当着那些人的面,骄傲地宣称,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,是他想要携手到老的人!

    听笙身上的伤触目惊心,尤其是脸,被磨得稀巴烂,惨不忍睹。

    洛闻深吸了好几口气,手却依旧抖得厉害。

    如果要治好听笙的脸,就得将冰娘的毒一并解了,可那毒何尝不是他们煞费苦心为她加的一层保护色?

    但如果再犹豫下去,听笙这张脸就算彻底毁了。

    墨眸染了凄色,一开口,嘶哑的声音却是更咽难言:“我不会……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……绝不会……”

    他终是决定为她解毒疗伤,即使少了层保护又如何,日后惊涛骇浪,他都会挡在她身前,再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。

    听笙的脸上很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,她在小院暂住下,以便洛闻贴身照顾。

    夜里寒风四起,听笙被药膏包裹的身子总是格外冷,洛闻握住她的手,她却仍是冷得直哆嗦,不管不顾地贴近洛闻,汲取他身上的温暖,昏昏沉沉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希望,她像回到了最凄惶无助的儿时,嘤咛的声音几近哀求:

    “先生,抱抱我好吗?抱抱我……”

    洛闻身子一颤,将听笙紧紧搂在怀中,热流逼上眼眶,他更咽开口,如哄小孩般,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地低喃道:

    “也许你不记得了,在你很小的时候,我就拥你入怀过……”

    听笙含糊不清地应着,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,语带乞求,洛闻心头一涩,握紧双拳,眸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伏笔诛杀,兵临城下。

    他可怜的姑娘,再忍忍,再忍一下下就好了。

    那一天终要到来了!

    (八)

    听笙养伤的日子里,赵钰几乎天天跑来看她,无视洛闻的冷眼,拉着听笙的手就说个不停。

    说他有多威风,把那帮害她的人揍得鼻青脸肿,几个月都下不了床。

    说他又在外面见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,等她伤好了后,他就带她去逛庙会,看烟火。

    但每次说到最后,俊秀的一张脸总会红了双眼,第千百次地解释起马场那出意外,未了,抽抽鼻子,作大义凛然状:

    “丑八怪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,少爷我都不会嫌弃你,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的……”

    听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,好笑地打断赵钰,细声细气道:“知道了,知道了,真罗嗦……”

    赵钰破涕为笑:“别人想听少爷还不稀得说呢!”

    两人笑闹着,洛闻坐在一旁冷冷看着,眸如幽潭,深不见底。

    外头的仗越打越厉害,前朝贼子范林率领的反军直逼梁都,一时间人心惶惶,百姓都在私下窃论,这江山怕是要易主了。

    不过短短十六年,强取豪夺来的东西,终归不稳靠,迟早还得完璧归赵。

    赵侯爷急得团团转,赵钰却无所谓,还拿来当作野史逸闻讲给听笙听。

    只说十六年前,当今圣上起兵造反,屠尽前朝皇室,血流成河,但民间私下纷纷有种说法,说前朝皇室并未被杀干净,还遗漏了一个小皇子,被忠心耿耿的侍卫们拼死护送出了宫。

    这次反军作乱,就是打着小皇子的旗帜,声势浩荡地集结天下英豪,扬言要夺回前朝江山,拥皇室遗脉为帝。

    听笙听得半睡半醒,耳朵却像忽然捕捉到了什么,陡然一惊,睁开眼来,赵钰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:

    “……听闻那小皇子身上还有一块长生锁,嵌有宝玉,触手生温,刻着前朝标志,是皇室子孙的象征,庇佑其喜乐安康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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